⑴ 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徒手攀岩》假如他失敗,我們就記錄了死亡
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徒手攀岩》講述了33歲的攀岩家艾利克斯·漢諾的故事。徒手攀岩是在無保護的情況下,不藉助其他裝置,僅憑雙手進行攀登,具有極大的危險性。漢諾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徒手攀登酋長岩的人。(資料圖/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3月7日《南方周末》)
天亮之前,艾利克斯·漢諾摸黑上路。他在凌晨3點半的鬧鍾響起前一分鍾醒來,和被窩里的女朋友道別,驅車前往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山谷。
全球最大的花崗岩巨石等在那裡。酋長岩的名字取自印第安語,意思是「岩石中的首領」,它最高的垂直落差超過九百米,寫滿了攀岩的 歷史 。不過,還沒有人能夠不假繩索、徒手攀登它。
漢諾志在打破這一紀錄,這個願望盤亘心頭足有七年。他每年都想著「就是今年了」,然後開車來到約塞米蒂,仰望著岩壁,對自己說,「好吧,不是今年」。
徒手攀登酋長岩是否可能?攀岩界對此也沒有一致的意見。曾有兩位攀登家公開表示這是可行的,但他們在2007年和2015年攀登其他地方時相繼遇難。先驅級人物約翰·巴克爾覺得人類不可能徒手攀登酋長岩,他也於2009年意外墜亡。
死亡對徒手攀岩者來說不太稀罕,他們談論這件事時已養成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比如漢諾的前輩約翰·朗估計,至少一半的徒手攀岩者已經不在人世了。漢諾的朋友湯米·考德威爾有次也不經意地和他聊起,身邊大概死了三四十個朋友,「大概每個把徒手攀岩視作生命的人都死了」。
湯米爬過很多次酋長岩,當然都是在有繩索的情況下,他堅稱自己絕不可能徒手嘗試。「試想假如有一項奧運會項目,得不到金牌就得死,基本上徒手攀登酋長岩就是這樣。必須毫無差錯。」
酋長岩此刻就在眼前,一片漆黑,因為漢諾希望趕在艷陽高照前爬完全程。過去就有人因為陽光刺眼,打了個噴嚏而失去重心摔死了。
攝影師們各就其位,攀上繩索或在山腳下遠遠等待。「地面上見。」導演金國威用對講機對大家交代。
除了漢諾頭頂的手電筒光,鏡頭內黑黢黢的,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不是最佳的拍攝狀態,問題不大。不是最佳的攀爬狀態?不堪設想。
隨後發生的事證實了這一點。爬了幾十米之後,漢諾沿著固定繩索折返。他說感覺不對。他尷尬地用攝影師遞過去的對講機宣布:「我想我要放棄了。」
「等等,可以再說一遍嗎?」金國威在對講機里問。
「我覺得他真的要放棄了。」一個攝影師答。
「真的要放棄了,沒錯。」另一個確認。
這是2016年11月,漢諾對酋長岩發起的第一次進攻。事實證明:好吧,不是今年。
金國威不安地在山腳下踱步,他迫切想知道漢諾放棄的原因。他和妻子伊麗莎白·柴·瓦薩赫打算拍攝一部以漢諾為主人公的紀錄片,他們兩個都是美國華裔。金國威和漢諾相識多年,他自己也是一位富有經驗的攀岩者。
大家猜測著漢諾放棄的原因,「難道他也會緊張?」金國威有另一層顧慮——鏡頭的跟拍是否影響了漢諾的心緒?畢竟,漢諾放棄時確實說過,「我不確定我能在眾目睽睽下嘗試。」
在岩壁上,有時整個生命就仰賴著手指能攀住的淺淺幾毫米,需要注意力的極度集中。金國威和攝影團隊(大多是專業攀岩者)花了很多精力准備拍攝方案,就攝影機的位置徵求漢諾的意見,希望盡力減小對他的打擾。
金國威甚至直截了當地問漢諾,他是否不願接受拍攝?這時已經拍攝了一年多,漢諾的女朋友在旁勸阻,如果他後悔,可以隨時叫停。漢諾說,他不想停下。
最後看來,這是一件幸事。2019年2月,這部電影《徒手攀岩》打敗了其他幾部題材上更具優勢的作品,取得第91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的榮譽。和漢諾的攀登計劃一樣,這是一個隨時會夭折的拍攝計劃,因此柴在頒獎典禮上說,「這部電影是為所有相信不可能的人而拍。」
3月4日,攝影師之一安德魯·貝倫茲突然離世,終年46歲,死因尚未公布。
對於攝制組來說,拍攝時最大的難題在於內心的憂慮。這些自身也是攀岩者、深深理解漢諾處境的攝影師和導演本人也被呈現在片中,金國威說,「你的鏡頭可能活生生記錄他死去的過程」。
這不是漢諾首次接受拍攝。和他自傳同名的紀錄片《孤身絕壁》記錄了他徒手攀登370米高的「月光拱壁」的過程。製作人彼得·莫蒂默差點抑鬱:「如果漢諾在為了拍攝而攀爬的時候死了,那麼在某種意義上我會覺得是我害死了他。」
那次拍攝中,漢諾險些做錯一個動作,他倒攀下來,又重新爬了回去。一旁的攝影師嚇得面如死灰,「我的天!我要拍到這個傢伙摔死的畫面了。」漢諾注意到了這位攝影師的不安,沖他大喊:「嘿,沒大礙!這在攀岩時經常發生。」
所以,當他在酋長岩放棄之後,攝制團隊都表現出矛盾的心情:一方面感到擔憂,替他難過;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認,真是如釋重負。
折返回來,漢諾在山腳下遇見一位攀岩家朋友。對方寬慰他:你做了正確的決定,並不是非爬不可的。漢諾有點哽咽,「我只是希望這件事快點過去」。
「很多像這樣的時刻,你只想上去給那傢伙一個擁抱,但你知道,他終歸要自己挺過去。」柴對這個鏡頭印象深刻,她事後接受采訪時說。
在美國,漢諾是備受矚目的攀岩明星。他年少成名,年僅22歲就攀登了美國著名風景區Astroman和Rostrum兩大岩壁,成為世界第二人,此後開始不斷創造紀錄。他頻繁登上《紐約時報》等各大媒體,所寫的自傳也成為暢銷書。
用谷歌搜索他的名字,曾一度自動關聯到「艾利克斯·漢諾死亡」「艾利克斯·漢諾死了嗎」。據媒體報道,達拉斯的一個老人每天都要搜索他死了沒有,因為他下注一千美金賭漢諾三年內必定失手,指望發一筆橫財。過去他曾在另一位攀登家身上賭注成功。
對於死亡,漢諾有一種不明就裡的坦然:「我覺得每個人都會在某一天死去,徒手攀岩只不過是讓那一天來得更快而已。」他接受老牌新聞節目《60分鍾》采訪時說,「如果有一天我停下來,肯定不是因為危險,而是因為我疲倦了。」
中國觀眾似乎很喜歡漢諾的眼睛,他們在這段采訪視頻下留言,「他的眼睛裡有星星。」
這可以在《徒手攀岩》里找到證明,漢諾童年的照片里就有一對碩大的眼睛。他從十歲起就在攀岩館里開始攀岩,他每周去六天,持續了很多年,沒有其他業餘生活。他考上了加州伯克利大學,但很快就輟學了,除了攀岩之外,對其他事情很難提起興趣。
漢諾過著近乎清心寡慾的生活,用他自己的話,「近乎摩門教徒,除了不信那個上帝」。他住在一輛隨時啟程的房車里,肉食已經戒了好幾年,把蔬菜和醬料隨便攪在一起,就可以美餐一頓。
通常人們很難不好奇,為什麼有人願意冒生命危險進行徒手攀岩。湯米有些憤憤不平,太多人誤以為他們是「不畏死亡的冒失鬼」「腎上腺素飆升的混混」。
那麼,他們和常人真的有生理或心理上的差異嗎?電影里提供了一些跡象,比如漢諾的核磁共振(MRI)結果顯示他大腦中的「杏仁核」不太活躍,換句話說,常人感受到的恐懼,對他來說需要更強的刺激才能激發。比如在他的家庭中,父親是疑似亞斯伯格症(註:一種有社交障礙的自閉症)患者,母親則對他要求甚高,他稱自己有「無止境的自我厭惡」。
母親倒是不反對他攀岩。「我覺得他在攀岩時最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你怎麼可能從一個人身上奪走這些呢,我做不到。」她說,「我甚至覺得幸福在此處是個多麼蒼白的詞彙,我不能理解為何會有家長想要阻礙他們的孩子,人生短暫,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度過慘淡而安全的一生。」
漢諾的歷任女友在分手時都指責他有人格障礙。他看上去也不大在意,在攀岩面前,戀愛似乎自然要居於其後。
現任女友桑妮是他從簽書會上主動認識的。對於攀岩,她充其量算得上業余愛好者,漢諾帶著她一起在酋長岩進行帶繩攀岩的訓練,結果兩度摔傷。背部骨折、韌帶拉傷,傷勢不算輕,按說都需要幾個月的恢復。
漢諾有點責怪桑妮,他直接對著鏡頭坦承:「我七年都沒受過傷了,但和這個不會攀岩的女孩在一起之後,我突然開始不斷受傷。」
老朋友湯米認為,「徒手攀岩真的要有一副精神上的盔甲,這樣一段浪漫的戀愛是不利於形成精神護甲的。」
在第一次徒手攀登酋長岩之前,漢諾沒有告訴桑妮,他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產生壓力。不過,桑妮從言談間敏感地察覺到了。
「當你徒手攀岩時,也要時刻掛念著我,時刻掛念著我會不會改變什麼事情,會不會影響你做決定?」
「如果我有某種義務來最大限度延長我的壽命,就像這樣,那麼顯然我必須放棄徒手攀岩。」
「那我問你,你覺得陪伴著我算是一種義務嗎?」
「嗯,不,不算。謝謝你的關心,我也尊重你對我的關心,但我絕不會認為那算是一種義務。」
2017年春天,在上次放棄的幾個月後,漢諾決定再次嘗試酋長岩。
不久前,登山者、多項紀錄的保持者烏利·斯特克墜亡的消息傳來。桑妮和漢諾談論起這位朋友的妻子,漢諾直言,「你以為她沒有心理准備嗎?」
「這話什麼意思?」桑妮有些激動,「我就是她,我可不想做這種心理准備。」
大部分時候,桑妮小心地避免和他的攀岩事業產生對立,兩個人生活得還算融洽。漢諾這樣總結兩人的差別:「在她看來,生命的意義在於幸福,在於結交讓自己生命更充實的人,好好享受一切。在我看來,生命的意義在於成就,誰都能活得舒服快活,但如果人人如此,世界就無法進步。」
攀登史的進步此刻需要征服酋長岩。它成為好幾代攀岩者的夙願,大概從1958年就開始了,沃倫·哈丁和團隊首次登頂,他們計劃准備了16個月,足足爬了46天,中途就在山崖上安營紮寨,睡在帳篷里。
要想進行徒手攀登,需要反復熟悉路線,漢諾每天寫下攀登日記,記錄技術要點。
隨著正式攀登的日子趨近,連湯米都感到異常擔心。他在前一周陪漢諾做了許多攀爬准備,之後就回到另一個州的家中,他努力讓自己不要過多去想漢諾的計劃,「因為這樣的思緒令人恐懼」。
湯米做過一個頗為清晰的噩夢,夢到漢諾從山壁墜落,雙臂和雙腿完全粉碎,出現在他家門口,血染濕了地板。那是2016年,醒來的第二天漢諾就打來電話,說自己的腳踝扭傷了。
攝制組討論了假使意外發生的緊急預案。有人說,應該打911,警察會來做筆錄。大家都低頭不語。
這一次,桑妮主動提前開車離開了。在漢諾看來這是幫忙減小壓力的貼心之舉。車開出去很遠,她還是抑制不住地哭起來。
6月3日,周六,漢諾清晨醒來,把房車開到約塞米蒂山谷。他穿著塑膠攀岩鞋,腰上別著防滑粉袋,隻身開始了征途。當天他穿了一件紅色上衣,在遠處的鏡頭里像一個顯眼的斑點。
他依次通過六個最難的路段,有條不紊地爬過全長914米的路線。爬到半山腰時,路過岩壁上安扎的帳篷,裡面的人走出來驚詫地看著漢諾。
難度最高的動作叫做「空手道踢」,需要像踢腿一樣躍起,完成後,漢諾對著鏡頭笑了一下,嘴裡說道「哦耶」。
「我想像這一切就像在幾千英尺之上精心編排的舞蹈。」事後他說自己並不緊張,「很舒服自在,就像在公園里散步一樣」。
他攀上山頂,俯瞰深淵。桑妮打來電話,泣不成聲。「別哭了桑桑,你哭我也想哭。」漢諾說,「他們叫我哭出來,我猜如果我放聲痛哭,電影會更精彩,但是我不太想這樣。」
漢諾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徒手攀登酋長岩的人,用時3小時56分鍾。
「一個正常人可能會休息一下午……」對方說。
「但我每隔一天會進行指力板訓練,今天剛好就是那個隔天。」
⑵ 你覺得奧斯卡佳作《徒手攀岩》好看嗎
心臟不好的人真的不要去電影院看這部讓人心寒膽破的電影,因為這部電影不是虛假的,不是臆想的,不是純啟改編的,而是真實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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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克斯·霍諾德從2009年就夢想著徒手攀登酋長岩,此後嘗試了1000多次,而徒手攀登酋長岩是自己的 「終極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