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卧虎藏龍》:東西方音樂契合下的武俠美學
作為一部經典武俠電影,《卧虎藏龍》所強調的主旋律並非傳統的俠客豪氣,而是對江湖背景下人文內涵的思索沉澱。為了契合這一主題,譚盾在影片的配樂中以深邃的東方音樂為主,並採用豐富的中國民族性樂器,將這部情節曲折的影片娓娓道來。東方音樂元素不僅為電影音樂的創作提供了東方情調,也增強了電影的視聽效果,提高故事的感染力和影響力。以影片同名主題曲《卧虎藏龍》為例,其中運用的中國民族樂器有琵琶、板鼓、竹笛、二胡、葫蘆絲、中國鼓、手鼓等,在旋律上以民歌和戲曲為主要題材,並注重聲畫統一,盡顯東方文化色彩。
電影《卧虎藏龍》選擇的音樂旋律使電影主角的個性發展與整體故事緊密相連,既深化了主題思想,渲染了影片氛圍,又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電影的藝術感染力。除了完整的民族樂器演奏,民族樂器的單純發聲也為東方音樂色彩的呈現增色不少。片中令人耳目一新的當屬民族打擊樂器的運用,在大量刀劍對決、拳腿過招的情節中,中國鼓等打擊樂器都起到了調動氛圍、穿越時空的作用,這些民族樂器在行雲流水的打鬥中成為點睛之筆,將電影節奏與意境恰到好處地傳達出來,有效渲染了場景的戲劇效果。可以說,《卧虎藏龍》的電影音樂有直擊人心的力量,並呈現出民族性和融合性的雙重特點,以多種東方音樂要素完美地展現了武俠電影的別致美感。
無論是電影主旋律,還是插曲配樂,《卧虎藏龍》的音樂格調都是極具民族性的。盡管電影開頭、中間和結尾處插入了交響樂的運用,但其本質仍以東方音樂為主,且音樂表現形式含有濃濃的中式情結。東方音樂的民族性往往依附於地域性樂器的運用。影片中玉嬌龍和羅小虎在新疆大漠戈壁爭奪梳子時,響起的是維吾爾族的民族樂器熱瓦普,這一彈撥樂器聲音鮮明、音色清脆,其演奏的音樂也飽含熱情,體現了玉嬌龍的活潑生動與羅小虎的粗獷奔放,貼切地描繪了二人追逐打鬥的場面(圖1)。該段插曲輕快的節奏與畫面中一望無際的荒漠產生強烈的對比反差,起到了以聲襯景、以調敘情的作用。民族樂器熱瓦普和新疆手鼓的演奏不僅為影片增加了許多活力,也使受眾身臨其境感受了西北地區的特色風貌,維吾爾族獨特的地域性樂器配以純正的地域音樂,展現出極強的民族特徵。
另一具有民族性特徵的樂器是雲南少數民族樂器葫蘆絲,它最初出現於玉嬌龍偷盜青冥劍之夜的配樂《夜斗》。伴著玉嬌龍放下床簾佯裝入睡,葫蘆絲悠悠響起,音色亮麗而又柔腸百轉,生動地刻畫了寂靜恬淡的月夜。然而,一直作為襯托的弦樂組逐漸加強,配合葫蘆絲拖長的曲聲突然奏出強音,平添焦灼,暗示了看似平靜的夜晚背後實則醞釀著不安。配合著畫面上玉嬌龍在房頂一閃而過和劉太保警覺的目光,板鼓作為主要樂器終於登場。《夜斗》整段音樂被中國鼓樂充滿,節奏型選自中國戲曲,鼓點張弛有度:玉嬌龍和俞秀蓮在飛檐走壁、你追我趕時是由輕盈的鼓點配樂的;當玉嬌龍與俞秀蓮不得不展開正面激烈打鬥時,大鼓鼓點越發急促有力,加以鼓槌互擊的變換演奏手法,營造出緊張氛圍;玉嬌龍僥幸逃脫後,鼓聲戛然而止,令人回味無窮。整段插曲充分發揮了中國鼓清亮的音色特點,節奏的推進依靠單個鼓的擊打帶動整個鼓隊而完成,達到了聲畫合一的效果,極大增強了電影的節奏感和感染力,且富有濃郁的民族色彩。
另一場經典的打鬥情節——李慕白和玉嬌龍竹林相鬥——的配樂《穿越竹林》則是由蕭來演奏的。蕭是純粹民族性樂器之一,其音色蒼涼深沉,適宜獨奏和重奏。李慕白和玉嬌龍伴著悠遠蕭聲相繼飛入竹林,畫面配以蕭聲和琵琶、竹笛等能夠代表東方文化的民族樂器,不僅體現了中國武功的輕靈,也營造出特有的東方電影意境。上述民族樂器在配合影片內容和渲染人物情緒的同時,更起到了向受眾傳達中國文化和民族底蘊的作用,影片的藝術主題因此得到升華。
電影《卧虎藏龍》中不僅運用了多種民族性代表樂器, 還別具匠心地融入了西洋樂器,將西洋樂形式與東方樂內涵相結合,營造出和諧氛圍,使電影透出一股更加深邃的東方音樂文化氣息。正所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影片初始便是由大提琴主奏的主題音樂《卧虎藏龍》。大提琴渾厚的琴音在電影畫面出現前緩慢響起,通過模仿民族樂器的顫音和滑音,營造出深沉的氛圍。伴著影片片名出現,民族打擊樂器和弦樂樂器一並奏響,東方韻味隨即撲面而來,並出現了與之相呼應的傳統建築的畫面,與影片即將講述的故事相得益彰。復古曲風配以現代樂器大提琴,凸出了大提琴低沉的旋律和婉轉的音色,其幾度打轉的音節更是暗示著片中人物的曲折命運。中西音樂元素的交融使該音樂層次更加豐富,也為受眾提供了一場絕美的聽覺盛宴。
事實上,縱觀整部影片,其音樂多表現出以多元手法傳遞音樂的國際民族性目的,主題曲《月光愛人》便是完美範例之一。《月光愛人》是一首婉約的古典情歌,歌曲運用了電聲樂器和現代節奏型來配合中國歌手李玟委婉深遠的歌聲,歌曲構成以東方音樂元素為主,西方音樂元素為輔。其旋律採用了中國傳統音樂中的五聲調式,也是中國民族歌曲中常見的旋律型。「譚盾在這首由41小節構成的主題歌旋律中(不含前奏、伴唱、尾奏旋律),運用五聲調式中的小三度級進共有10處之多。」歌曲主題一開始就使用了三音組角調式(角、徵、羽、宮、商、角),節奏則採用典型的弱起切分,具備我國民歌特色,富含東方色彩。
雖然《月光愛人》的歌曲基調以傳統的三音組為主,但歌曲中通過運用西方大提琴模仿馬頭琴和胡琴的音色,配以滑奏等中國傳統的演奏手法,製造出西洋樂器與東方元素合並為一的效果。相似的創作方法還體現在歌曲的其他部分,管弦樂伴隨著葫蘆絲和琵琶等傳統東方樂器交錯出現、此消彼長,營造出電影人物復雜纏綿的心緒。該種電影音樂的運用同時運用了中西音樂元素,不僅充分展現出了東西方音樂的魅力,也符合影片國際化的定位,一方面,曲調強烈的東方色彩讓受眾能夠越過時空限制感受民族情感;另一方面,以西方樂器模仿東方樂器的音調和演奏方式能夠使影片感情的傳遞更加到位。
純粹的民族音樂在電影音樂中的使用可能會存在封閉性和局限性,但若是取本民族音樂精華融合其他音樂元素,民族音樂就會以一種全新的風格呈現出來,這種融合態勢也是當代電影音樂發展的必然趨勢。《卧虎藏龍》的電影音樂創作將東西方音樂元素和諧地融為一體,兼顧東方音樂與西方音樂的藝術美感,恰到好處地向世界展現了一部中國式武俠電影的多元風貌,可謂是中西合璧的經典之作。
《卧虎藏龍》的電影音樂創作中以東方古典樂器為主,同時用西方管弦樂加以配合,通過古典主義的表現形式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了東方音樂美學。「一部優秀的音樂作品,其創作流程必須是完整的,要經過三個環節,包括創作、表演和欣賞。」在創作層面上,《卧虎藏龍》對傳統東方樂器的選用具有鮮明的民族色彩,凸出了東方音樂的民族特性和時空特徵,使富有東方意蘊的音樂直觸人心,拓展了東方音樂的文化價值,加強了電影的藝術性、思想性和戲劇性;在表演環節中,《卧虎藏龍》把東方音樂作為一種自然元素插入到影片中,加強高潮片段,緩和情節沖突,絲毫不顯生硬。該創作和運用並不是簡單的循環重復,而是與電影畫面相結合,起到了推動情節發展、承接人物對白、引發受眾共鳴的作用;在欣賞層面,如果僅靠受眾的自身審美積累,必然無法到達音樂專業領域的審美效果,因此電影音樂需要通過聲畫調動受眾的共鳴感與欣賞力。《卧虎藏龍》中東方音樂的使用具有民族性和融合性特徵,前者讓受眾對於中國文化有更深的了解乃至喜愛,廣泛普及了東方音樂文化的民族內涵,後者則通過東方民族樂器與西洋樂器的有機融合開闊了更加廣泛的欣賞領域,通過給受眾提供以審美體驗,加強了電影音樂的社會性功能,與電影音樂的審美功用相符。
「在國際異質文化頻繁交流與融合的今天,單純的民族音樂文化已經不能滿足中國影視音樂的市場要求。」《卧虎藏龍》將東方文化引入西方視野的同時,其電影音樂也為弘揚中國民族音樂文化提供了較為全面的參考。《卧虎藏龍》的成功昭告了中國電影人,只有更好地挖掘東方音樂在電影中的文化價值,才能將民族精神呈現於世界舞台之上,達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國際傳播目的。
作為一部獲得奧斯卡多項大獎的作品,音樂創作對電影《卧虎藏龍》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卧虎藏龍》中的電影音樂既具有民族性,也具有融合性,二者相輔相成,具有承載民族形象和東方底蘊的美學價值。影片中採用的東方音樂不僅構成了電影藝術中不可缺少的民族元素部分,更融合了西方元素共同為電影音樂平添多元化色彩。《卧虎藏龍》成功塑造了多個經典人物形象,深化了主題思想,為武俠電影中東方音樂藝術的蓬勃發展和深遠傳播奠定了基礎。民族性和融合性的特徵共同作用於《卧虎藏龍》的電影音樂,不僅最大程度上發揮了宣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功能,也向世界展現了中國的民族創造力和凝聚力,代表著中國電影業的巨大成就。